文/文國士

  幾年前寒冬的某個夜,在內湖某個四下無人的小公園裡,看起來跟我一樣離經叛道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表弟,以平直的口氣跟我說他前一晚是如何失心瘋般的揍他爸爸〈我的小姑爹〉。語畢,他就像個等待發落的囚犯,沉默不語,忐忑全寫在臉上。看著他我笑著問『爽嗎?』。『X,超爽!』他回應著。看他如釋重負的大喊,我心裡也為他覺得舒坦。

  稍早至今,只要抬頭看著藍天,除了想到未曾出現在我夢中的奶奶,更多的是和我小姑爹有關的畫面。

  想到兒時印象中他碩大的身影,小姑媽口中那個看似風情萬種實則對她死心塌地百般呵護的男人。想到他不堪病痛日顯憔悴的眼神,那個不聽使喚,終究只能躺在病床上日益萎縮的身軀。

  有一次小姑爹用他已口齒不清的言語跟我說些什麼,經過表弟轉述我才知道,姑爹是告訴我醫學中關於小腦萎縮症的新突破,他說他會好起來的。我回予他笑臉,心中有著相同的盼望,但說真的我不知道可以回他什麼話。最近一次看到他是在汐止的安養中心裡,他示意要我播放錄音機裡的聖經故事,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直視天花板,無力抵抗病痛的怨嘆聲夾雜著間歇不絕的哽咽聲,他已病到連好好放縱大哭的能力都沒有。

  那次之後,腦海裡時不時會浮現小姑爹癱軟在病床上那無力的目光,目光裡是泛著淚的。每每抬頭仰望藍天,出現的還是那一幕。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他了。

  那天,我表弟從大喊狂笑到因內疚而放聲大哭,前後不過幾十秒的時間。數十秒的情緒轉折,是對現實莫可奈何的縮影。更早的幾年前,在我扯破喉嚨對我媽咆哮後,我爺爺居然放下身段的說「久病無孝子」。太深刻的一句話了... 。

  最愛的人的離開,不管事前排演過多少次,還是會讓人措手不及吧!很輕很輕的感覺,也不太能確定發生了什麼事,只確定某部分的自己也隨著他的離開而消失。

  後記:本文中的「表弟」,自幼心靈籠罩著遺傳疾病的陰影及父親發病後照顧的壓力,會「揍」父親是因為護理師為父親更換鼻胃管時,父親躺在地上打滾、嘶吼、掙扎,又因自高中起父親因病半夜吵鬧,使得「表弟」常因此上學遲到或曠課,導致高中未能畢業,長久累積的照顧壓力,一觸即發,事後又像個等待發落的囚犯般後悔,我們心疼這樣的孩子,與大家分享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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